青果一步步走來，我明明知道她死了，但是我一點都不怕。

能再看她一眼，我就非常高興了。

我的眼前一片迷蒙，我相信此時我的表情一定是笑里含淚。

她走到門口，也看見了我。

但是她的眼神是見到陌生人的眼神。

是啊，如今陰陽兩隔，她已經(jīng)認(rèn)不出我了。

這更讓我心疼，心酸。

外面是白花花的太陽，隔著一道門，青果如果走出這道門，就會消失。

我不想她消失在太陽下，消失在我的視線里。

青果在的時候，我都是覬覦她，偷窺她，在睡前想她，把她當(dāng)成胡思亂想的對象。

現(xiàn)在，我想好好地抱抱她。

我走上前一步，將門從后面關(guān)上，不讓外面的陽光照進(jìn)來。頓時，屋里一片黯淡。青果就那么真實地在我眼前。

我伸出手臂，輕輕地將她攬在懷里。她那冰冷的發(fā)絲在我下巴處，散發(fā)出那熟悉的味道。

她的身體也是涼涼的，整個人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，但她就在我的懷里，感覺又是那么踏實。

“青果，青果……你終于回來了。終于回來了……你不知道，我想死你了。你不知道，你一走，我的心都跟著走了。”我輕聲說著，緊緊摟著她，我知道一旦我松開手，這輩子就再也見不到她了。

她在我的懷里安靜了幾秒，接著就開始輕輕掙扎。

她越是掙扎，我越是摟緊她。

“哎呀，你憋死我了。”青果竟然說話了。

我明顯感覺到了有一絲氣息噴在我的胸口，那氣息雖然有點兒涼，但只有活人才有氣息！

我一下子松開她，又握住她的肩膀仔細(xì)端詳，沒錯，這就是青果。

人們說，鬼的身體是單薄的，就像一片影子，可眼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。

青果沒死？

我打開門，一道光芒照射進(jìn)來，我趕緊看向青果的身后，有影子！

“青果，你活著？你沒死？”

青果笑了笑，款款走出門，走下操場，站在那里，笑盈盈地看著我。

“青果，你真的回來了！”

這才是飛來的幸福！我一時大悲大喜，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。

“你是顧老師吧？”

什么？她不認(rèn)識我？

我看她問話的表情，確實不是裝的。

“我……”

她打斷我的話，學(xué)著我的語氣說：“我是顧老師，我叫顧平生。”

她笑了起來，她笑的時候很放肆，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，而青果笑起來是羞澀收斂的，嘴角上揚，眼睛彎彎，像是月牙。

“你不是青果，你到底是誰？”

我的腦子里，突然就蹦出來了另一個人！

那就是另一個青果，在老瓦房與看不見的人交歡，在操場上讓我遇到了“倒路鬼”。

我猛地就提起了警惕！

之前我就推測過有兩個青果，真正的青果死了，這一個青果就出現(xiàn)了。

她到底想干什么？

“我怎么就不是青果呢？顧老師，你仔細(xì)看看，你好好看看。你不放心的話，你摸摸也行，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你的青果。”

絕對不是。青果不會說這么開放的話。

她感覺到我突然的變化，一本正經(jīng)地說：“顧老師，不開玩笑了，我自我介紹一下。我叫青甜，是青果的雙胞胎妹妹。之前一直在外面務(wù)工，這次我姐姐出事了，我就回來了。料理好了她的后事，我也不能出去打工，父母沒人照顧，秦三叔就介紹我到這里來。”

這么巧？

“青果以前沒說過，她還有個妹妹。”我說。

“顧老師，我們姐妹倆很少在一起生活。我母親……她精神上有點問題，所以我稍微大點，就寄養(yǎng)在親戚家里的。我姐姐走了，我就只能回來了。”

聽起來沒毛病。

“你什么時候回來的？”

“五天前。”

“之前沒有來過麻柳灣？”

她搖頭：“從來沒有來過。”

那就奇怪了。這么說來，就有三個“青果”？

“顧老師，有什么問題嗎？”

問題大得很，但我沒說出來。我想，還是不要貿(mào)然去對質(zhì)，慢慢來，她來這里，一定有她的目的。

“顧老師，你如果覺得不方便不習(xí)慣呢，你們還是叫我青果，反正我和我姐姐，都一樣！”

說完，她對我眨了眨眼，這話里有話啊。

我不敢想象，剛剛失去了至親，她還能在陌生人的面前拋媚眼，她一點悲傷的樣子都沒有，好歹也要裝一裝。

她倒是不裝，還跟個話簍子一樣，不停說話，她說就住姐姐住過的房間，隔壁住著我，她晚上睡覺就不害怕了。

我心說，你不怕，我還怕呢。

這個女人不簡單，她不是我那單純的青果。

但是，我對她的有些過分的言行，還是選擇能忍就忍，能不聽就不聽。

誰叫她長得和青果一模一樣。

她說她的廚藝很好，一定要把我和孩子們喂得胖胖的，還會做衣服，一口氣說了很多。

“孩子們知道我姐姐出事了嗎？”她問。

“很多都不知道。”

“那就好。以后你們還是叫我青果，免得他們知道她不在了，害怕。”

“你該是誰就是誰。”我說。

她問我，現(xiàn)在有什么事情需要她做？

下了幾天的雨，孩子們的被子有些濕潤，有的地方漏雨，房子需要修補。于是我讓青甜曬被子，我來補漏。

青甜將被子抱出來曬太陽，花花綠綠曬了一操場。我爬上屋頂，看著她進(jìn)進(jìn)出出，心里莫名感傷。這是青果，這又不是青果。

以后，怎么相處？

房頂?shù)穆┒刺螅枰牧闲扪a。我想起邵醫(yī)生留下來的那些錢，既然給了我，那我就把它用在建設(shè)學(xué)校上！這才是這些錢財最好的歸宿。

于是我去對面黃花溪黃大坤的店里買材料，黃苗苗看見了我，跑來幫我運送材料。

到了學(xué)校，青甜正在曬被子，被黃苗苗迎頭撞上。

完了，我沒給這孩子說這事，他知道青果死了，前面這個青果，一定把他嚇得不輕。

沒想到，黃苗苗絲毫不害怕，還跑上去幫青甜把被子鋪開。

我們把瓦片搬到二樓，由黃苗苗遞給我，我補在漏洞的地方。

“顧老師，那是誰啊？”他問。

“那不是青果老師嗎？你不認(rèn)識了？”

他撇撇嘴：“你明明知道青果老師死了，你還不信。你以為她是青果老師？”

“那你說她是誰？”

黃苗苗不說話，我不逗他了，告訴他，這是青果的妹妹，雙胞胎妹妹，叫青甜。

“不對。不對……”他說。

“哪兒不對？你這個狗鼻子，是不是聞到什么了？”

“活人有活人的味道，死人有死人的味道，鬼有鬼的氣味。這個人，怎么都不是呢？”

黃

苗苗的話，把我嚇了一跳。

我不懷疑這小子的判斷能力，他聞到邵醫(yī)生的死人味，已經(jīng)給我上了生動的一課。

不是活人，不是死人，也不是鬼，那是什么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