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這段時間天氣太冷了，你以前在暖氣房里待習慣了，肯定受不了，我這不就托村子里的劉嬸給你縫了這件棉衣，你穿上試試，保準比羽絨服暖和。”

葉青看了看手里的棉衣，長這么大，她還沒穿過這么丑的衣服，花色是典型的紅配綠，大花一點也不含蓄，整件衣服被紅火火的大花占滿了。

葉青驚恐得拎著手里的衣服，“我寧愿凍死也不會穿這樣的衣服，這毫無美感，簡直破壞我形象。”

“隨你！”李鑫無可奈何得望著她嫌棄的表情，“只要你不怕冷就行了！”

“唉！李鑫，你說這兒怎么這么冷？”葉青不由自主得又縮了縮脖子。

“我倒覺得還好，我從小就是在這兒長大的，已經習慣了！”

葉青望他一眼，可不是嗎？李鑫只穿了一件薄棉衣，里面一件針織衫，哪跟她似的，里三層外三層的。

“早上起來鍛煉鍛煉身體，跑會步，身體會暖和一點！明天早上我來叫你！”李鑫又轉過頭小雨說，“小雨也一起，你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，更得加強鍛煉！”

葉青本想拒絕，但小雨已經先她一步答應了，她也只能無奈地“嗯”了一聲，心里卻不斷哀嘆自己的懶覺。從小到大，她都屬于精力旺盛型，調皮搗蛋的程度不亞于男生，跟一群“狐朋狗友”整天上躥下跳，就沒有覺得累的時候，到這兒之后，她卻感覺每天都很疲憊，晚上頭一挨著枕頭，立即就會呼呼大睡，每天早上，都是小雨喊她起床，有時聽小雨說，喊她好幾遍時，她才會聽見。對此，她常常覺得羞赧，說小雨一定是喊的聲音太小了，小雨倒是配合，每次都會說，“葉老師，明天我大點聲。”

第二天還沒等小雨大聲喊她，李鑫就來擂她們的房門了，她按著額頭，好不容易睜開朦朧的眼睛，發現小雨早已穿戴整齊。

跟在李鑫的后面跑了三圈后，葉青感覺自己才算是回了魂，冬天清冷的早晨，空氣格外清鮮，整個村子還在沉睡中，四周靜得只聽到三人踏踏的腳步聲。許是李鑫為了照顧她們，跑得速度并不快，葉青望著嘴巴里呼出的熱氣，跟在李鑫后面，那感覺竟有些奇妙，跑了幾圈后，意外地心清氣爽，與以往她在健身房里跑步時的感覺完全不一樣。

三人也不知道跑了幾圈，葉青覺得自己額上出了細細密密地汗珠，小雨的臉也紅撲撲的，倒是李鑫還跟平時一樣，臉色沒什么改變。

今天是個晴天，上了一上午的課，葉青破天荒的沒感覺到冷。

最近貌似是李鑫又收到了稿費，為了增加收入，葉青聽說他又接了幾個寫專欄的活，雖然這對他來說是小菜一碟，但他苦于沒有足夠的時間，每天晚上都要加班到深夜。他用收到的稿費給孩子們添置了幾張書桌，購買了一些書籍，然后騰出一間原本放雜物的屋子，做了他們月亮灣小學的圖書室。圖書室的書很雜，中外的兒童名著都不少，葉青還在圖書室里發現了她最愛的武俠小說，金庸，古龍，梁羽生的都有，她想起自己以前上學的時候，葉老頭請了一個家庭教師，每天都逼她讀四書五經等圣賢書，要不就是莎士比亞，雨果，魯迅，聽得她昏昏欲睡，頭疼欲裂！后來迷上了武俠的時候，也是自己躲在房間里偷偷地看，有一次不小心被葉老頭發現了，把她最愛的一本《射雕英雄傳》撕得粉碎，氣得她上下跳腳，整整一個星期沒跟葉老頭說話。

所以，武俠小說在她的心里，一直屬于“閑書、禁書”，孩子看這些書，是不是合適，會不會耽誤學習？帶著這個疑問，她曾經問過李鑫，他是這樣回復她的：“語文學習對孩子們漫長的求學生涯來說是至關重要的，對于我們老師來說，首先要做的是激發孩子們學習語文的興趣，俗話說：讀書破萬卷，下筆如有神。而在我們成人眼里，那些所謂的高雅書籍，對孩子們來說卻是災難性的。而這些武俠小說，語句大都非常優美，遣詞造句也很規整，且都具有積極向上的意義，孩子們也愛看這些故事，如果這些書能夠點亮孩子們心中那盞文學的燈，何樂而不為？即使有可能有的男孩子看了這些書后，容易激發他們的英雄主義，做事沖動，只要我們及時引導，就不是問題，總之，利大于弊！”

李鑫頓了頓又接著說：“從功利角度來看，雖然高考一直存在詬病，但卻是這里的孩子能夠跳出大山的唯一途徑，我們作為小學老師，感覺離高考非常遙遠，但是興趣是學習的第一老師，而我們算是孩子們的啟蒙老師，不應只糾結于眼前的利益，把眼光放的長遠一些，求學是一次長跑比賽，不是短道速跑，我們要做的是引領他們主動參與到學習中來，對學習產生興趣，讓他們在漫長的學習中不會因厭煩而放棄，對于枯燥的學習能夠始終保持一顆赤誠之心。”

說這些話的時候，葉青正窩在他的宿舍里，李鑫正在批改他們班學生的作文，葉青隨手拿出一篇來，驚訝地問他：“這是你們班孩子寫的？”且不說那字飄逸灑脫，頗有幾分柳家風范，絕對不像是一名小學生的手筆，單是文章的內容和涉及的深度都讓葉青覺得自愧不如。文章從李白的生平談起，然后分析了他的幾首作品，小作者寫他不像杜甫那樣悲天憫人，也不似陸游那樣憂國憂民，李白的詩大多俠肝義膽，仙風道骨又具浪漫情懷，始終如少年一般純粹。

“這孩子怎么知道的這么多？”葉青想起自己這般大的時候，在葉老頭的脅迫下，唐詩倒是背的不少，但大多都是囫圇吞棗、不求甚解，只知其一，不知其二。

“李白的作品與當時的時代背景和他個人生活息息相關，我們班這個孩子很喜歡唐詩，也很喜歡研究，我就幫他編了一本教材，把幾個比較著名的詩人的作品和簡介編了進去，讓孩子能夠比較系統的了解，這孩子悟性不錯，有時寫出來的句子連我也覺得訝異。”

聽了李鑫的話，讓葉青感覺訝異的不是這個孩子，而是李鑫，“你會為了每一個孩子的興趣而重新編排教材嗎？”

“當然，我這兒有許多我編輯好的，你有需要的話也可以拿去用。”李鑫從書架上拿出一摞書放到她手里。

說是“書”，有很多不過是都是李鑫自己抄寫的，然后裝訂起來，非常簡陋粗糙，但是內容卻很廣，有唐詩宋詞解讀，把每個作者基本都分了類；還有各種名著的推介，里面包括人物關系圖、人物特點還會結合當時的寫作背景。“書”的外表雖粗陋，編寫的人卻是用了心，當然這不光是用心就可以做好的，這還需要作者自身必須具備深厚的文化底蘊和文學素養，反正這要是讓葉青來做，她是做不來的。由此，她又想到李鑫的曾就讀的那所全國知名的學府，那里出來的學生絕對不會是庸碌之材。

在這之前，她覺得小學老師的知識不需要太淵博，像李鑫這樣的絕對是大材小用，而她作為一名大學生在教學方面也絕對是綽綽有余，今天看了李鑫的這些教材，她才覺得自己是大錯特錯了，她甚至有些慚愧，有一個詞是怎么說的？——“誤人子弟”，看來“老師”也不是隨隨便便什么人都可以當的。而李鑫的學生們太幸運了！這些孩子雖然生長在山區，事實證明，他們只是缺少一個領路人，一個傳播者，只要他們能受到良好的教育，并不比城里的孩子差。

葉青有些理解李鑫的做法了，他沉浸在這大山里，與貧窮和枯燥為伴，很多人都不理解，在這之前，甚至葉青也不理解他，但是看到他做的這些，看到他們班孩子的成就，這一刻，她覺得李鑫做了一件偉大的事。

葉青第一次帶孩子們去圖書室看書的時候，她悄悄地哭了，她事先沒料到孩子們見到書時是那樣的小心翼翼，王有富把自己臟兮兮的小手在褲腿上反復擦了好幾遍，這才愛不釋手地抓起眼前的一本繪本，津津有味的看起來。整個上午，教室里鴉雀無聲，孩子們貪婪而又虔誠地抱著眼前的書。坐在一起的孩子，會互相看一眼對方的書，然后相視會心一笑。葉青就這樣莫名得濕了眼眶。她覺得李鑫做了一件大好事，雖然這是他無數個不眠不休的夜晚辛苦勞作的結果，但是是值得的。她想起自己以前那些紙醉金迷的生活，這一屋子的書，說不定還抵不上她的一雙鞋子值錢，這一刻，她竟有些鄙視以前的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