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為什么要讓他們之間進行競爭？葉青，雖然你當老師的時間不長，但你肯定知道，班里的孩子確確實實存在差異，有的孩子無論怎么努力也超過不了別人，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。給他們排名次，又有何意義？我們當老師的，教給孩子知識是一個方面，教給他們做人的道理，引領他們健康的成長也是同等重要，單憑一個分數來評價孩子，你不覺得太膚淺了嗎？我不想以分數來看待自己的學生，他們的良善，忠厚，大度等等，這些任何一個優點，難道不比分數更重要嗎？不得不說，現在很多學校，很多老師，還會把考試作為檢驗孩子的唯一標準，包括很多家長，只要孩子學習成績好，考了高分，他就是一個優秀的孩子，不管你是否自私，是否霸道，是否懶惰，總之就掩蓋了他身上所有的缺點。而相反，只要孩子學習成績差，就掩蓋了他身上所有的閃光點，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。長此以往，許多孩子為了自己的成績和名次，變得越來越自私，他們不愿去幫助別人，怕被別人超過，切切實實成了一臺考試的機器。而這樣的他們，走上社會后，只會為了所謂的成功不擇手段，因為現在檢驗他們是否成功的標準，不再是分數，而是金錢和權利，他們為了這些，繼續拋卻道德和良知。”

“李鑫，你是不是有些言重了？就像你說的，這只是我們的一個手段而已，歸根結底，不過是為了學生更好的學習。”

“只要有了分數，有了名次，后果就不是我們能預想的了。”

葉青覺得李鑫有些小題大做，上了這么多年學，參加過大大小小許許多多的考試，哪一次不是為了那點分數，就連高考，也是以分數來評判的。

可是，過了不久，發生了一件事，這讓葉青覺得李鑫的話不無道理。

學了一階段，語文的拼音都學完了，數學也學完了十以內的加減法，葉青也組織了一次考試，套用李鑫的話，她想檢測一下班里孩子的學習水平。

成績慘不忍賭，尤其是語文的拼音，初次接觸的孩子們掌握起來非常困難，加上時間短，很多孩子學得一踏糊涂，王有富那幾個男孩子基本是不及格。

葉青倒沒覺得什么，也沒有批評他們，他們現在能乖乖坐在座位上聽她講課，她覺得這已經是他們很大的進步了。

第二天上課后，葉青發現王有富好像有些奇怪，趴在自己的座位上，一動也不動，葉青走過去，問他：“你怎么了？是不是哪兒不舒服？”

王有富還是趴在桌子上，只是微微地搖了搖頭。葉青強拉起了他，看到他臉的那一刻，葉青呆了，“這是怎么弄的？誰打你了？”

王有富摸著自己紅腫的左臉，再次搖了搖頭，眼眶卻已經紅了。

“到底是誰干的？”葉青的暴脾氣上來了，要是知道是誰欺負了她的學生，她一定會找他拼命。

“是……是我爸！”許是聽出了葉青的憤怒，王有富小聲地說道。

“啊？為什么？”

“他嫌我考試沒考好！”

“就為這，他就打你了，下手這么重，還打哪兒了？”葉青拉過他，挽起他的袖子，發現他的胳膊上也是紅腫一片。

葉青的火蹭蹭地竄了上來，望了望班里的其他孩子，問道：“你們是不是都挨打了？”

有幾個男孩子微微地點了點頭。

葉青徹底怒了，放學的時候，她牽著王有富的手一起走進了他的家門，王有富家應該算是這兒方圓幾里比較富裕的人家，他的爸爸靠賣豬肉為生。

葉青去到他家的時候，王有富的爸爸正好賣完豬肉回來，看到她，臉上露出了憨憨的笑容，向她伸出手，順帶瞅了王有富一眼，“葉老師，是不是這小兔崽子又犯錯了？”

王有富躲在葉青身后，怯怯地望著她，葉青還是第一次在這小子臉上看到這種表情。

葉青把他拉出來，輕聲對他說：“你先去院子里玩一會，我有事和你爸爸談一談。”

葉青深吸了一口氣，努力壓住怒火，“王大哥，你為什么打有富？”

這位憨厚的漢子，沒想到老師來是為了質問她這個問題，他搓了搓手，“他不好好學習，當然應該挨揍。”

“那你也不應該揍他，孩子還小，還意識不到學習的重要性，再說，這么大的孩子，哪一個不貪玩？”

“葉老師，你也看到了，我是個粗人，沒有文化。我每天起早貪黑的賣肉，把那小子送到學校去，可不是為了讓他去那兒玩，是為了讓他去學知識，長大以后能有出息，跳出咱們這山溝溝，不再受我這樣的苦。”

“大哥，你的心情我理解，但你總該給孩子一點時間不是嗎？你揍他一頓，也不能解決任何問題。”

“犯了錯就得挨打，不打他能長記性嗎？下一次，他要是再考這么點分，看我不打斷他的腿。”

葉青望著眼前這個執拗的漢子，知道談話沒法繼續下去了。

她不由得想到了李鑫的話，歸根結底，一個字“分”，這么小的孩子，還不知道這個字的重要性，卻在老師和家長的雙重夾擊下，在以后漫長的人生路上，去為了這個字而奔波，失去很多快樂。

一個可愛的鮮活的生命，卻用這樣一個單薄的數字就可以判斷，是不是太輕率了？我們的家長老師是不是太過于功利了？葉青在往回走的路上，想了很多，她覺得在這件事上，自己好像是做錯了。

李鑫最近一段時間好像有些忙，每次都是來去匆匆，葉青遇到他，他只是向她解釋，出版社的稿子催了好幾次了，劉老伯的身體也越來越差，他在給他聯系省城的醫院。

許校長年紀大了，學校一大攤子事也全靠他，葉青看他的臉色也不是很好，應該是忙碌的原因，這個時候，葉青也不好意思再提離開的事情了。

這天早上，離上課還有點時間，葉青在教室里正看上午要教授的內容，只見院子里跑來一個小小的身影，是劉小雨，跟到李鑫的房門前大力地敲著。

葉青趕過去，“你李老師去教育局了。”

劉小雨回過頭望著她，葉青這才看到她一張小臉掛滿了淚水，也許是跑得太急的緣故，正上氣不接下氣大口喘氣。

“小雨，怎么了？發生什么事了？”葉青走過去，握住她微微顫抖的小手。

“是……是爺爺，爺爺，暈倒了！”

“走，我陪你去看看。”

葉青站在醫院的長廊里，要是問她這個世界上最不喜歡的地方是哪里，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醫院，當年，她就是在這兒，失去了她的媽媽。

一路輾轉，費了很多周折，她終于和李鑫把劉老爺子送到了縣城的醫院，醫生正在給他做檢查。

日暮西沉的時候，檢查結果終于出來了，李鑫從醫生的辦公室里走了出來，葉青看到他的表情，就知道結果不容樂觀。

她悄悄迎上去，聲音帶著幾分顫抖，“怎么樣？”

“肺癌。”語氣冷靜自持，但葉青還是聽出了幾分無奈和心酸。

“啊！還有沒有希望？”

李鑫搖了搖頭，“醫生說是晚期，但我想帶他去省城看看。”

“對，不能放過一絲機會。”

李鑫去幫劉老爺子辦住院手續去了，葉青站在走廊里，望著椅子上那抹小小的身影，彼時正蜷著身子坐在那里，下巴擱在膝蓋上，無助又無依，她好像是看到了幾年前的自己，那種恐慌她終生難忘。

她輕輕走過去，在她的身邊坐下，抓過她的小手，劉小雨抬起眼望著她，眼里有期待又有懼怕，“葉老師，我爺爺他……”

葉青沖她擠出一絲笑容，“小雨，放心吧！爺爺沒事，住幾天院就會好的。”

“真的！”明顯如釋重負的口氣。

終歸是個孩子，葉青不忍心再看她的眼睛，“當然，老師可不會撒謊。”

“我去看看爺爺！”

“好，我陪你去。”

葉青手里抓著自己的手機，打開又合上，合上又打開，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是第幾次了。最后，還是把手機重新打開了，然后找到一串熟悉的號碼，撥了過去。

電話那頭很快傳來一陣氣急敗壞的聲音，“死小青，你終于出現了，你死哪去了？我知不知道，有多少人找你，你在哪兒？你這個死沒良心的……”

“凌凌，你聽我說。”葉青及時地打斷了她，“我急需一筆錢，你給我打過來。”

依她以往離家出走的經驗，葉老頭第一件事，就是封了她所有的銀行帳號，不出一個月，她一定會乖乖回家。

“小青，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險，你在哪兒？你告訴我，我去救你。”

“我沒事，我很好！放心吧！你把錢給我打到這個帳號上來，記住，誰也不要說，要不然，這輩子我們朋友就做到這兒了。”

“死小青，你再說一遍試試，好，你要多少？”

“越多越好！”

“小青，你真的沒事嗎？”

“放心！我很好！我以后再給你打電話，記住，不要告訴葉家的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