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嘉言也不著急,耐心地等待著他。
“蘇叔叔,按說我和你非親非故,不應該麻煩你,可我還沒成年,還沒有自己撫養自己的能力,以后只能……只能麻煩你了。但是你放心,你花在我身上的每一分錢,我都給記著,一旦我掙了錢,我保證一分不少地立即還給你。”
“照顧你是我對你父親的承諾,既然承諾了我就一定會遵守,以后跟著我,絕不會讓你受委屈的,你就放心吧!”
蘇嘉言在王磊身上看到了小西西的影子,如果當年,他像現在一樣有能力,那么小西西也就不會被送走。
把王磊留在身邊,不單是為了兌現他的承諾,而是彌補了他生命中的一個缺憾。
王磊從自己的包里掏出一個袋子,放在手中慢慢地撫摸著,最后輕輕嘆了口氣,遞到蘇嘉言手里,還沒開口,眼眶先紅了,他搓了搓自己的臉,平復了一下心情,才艱難開口道,“這……這是我爸……我爸他留給我的……我的錢,并……并不多,先交給……交給你。”
蘇嘉言撐開袋子看了一眼,里面裝了滿滿一袋細細碎碎的零錢,幾分,幾毛,幾元,幾十……大小不等,新舊不一,可見,這都是王大哥辛辛苦苦一分一厘攢下來的,這都是從嘴巴里摳出來的。
王磊打開柜子看到這袋錢的時候,心如刀割般的難受,他抱著這袋子錢整整哭了一夜。
他的父親,他可憐的父親,這一生過得是多么清苦啊!
蘇嘉言眼眶也有些潮濕,這里面包含的是一位父親最深沉的愛。
“這些錢我先替你保管,等你長大后,我再送給你。孩子,以后不論你遇到什么困難或挫折,都不要忘記,這個世界人有一個人曾這樣無私地愛著你,你并不孤單!”
“我懂!蘇叔叔,我兩天我想了很多,死亡并不能代表什么,我相信我爸爸依然在某個地方愛著我。而他也永遠活在我的心中。”
這邊剛剛安頓好王磊的事情,李建軍那邊竟又出了岔子。
因為忙王傳富的事情,這幾天,蘇嘉言沒顧上過問徐老爺子的健康狀況,只是找蘇父借了些錢,讓李主任捎去了醫院。
徐老爺子一直沒醒,還是住在重癥監護室里,醫藥費已經花了近十萬了,到底什么時候會醒,誰也不知道。
他的兒子徐國強首先坐不住了。
徐老爺子得老年癡呆已經有幾年了,平常都是徐國強的老婆在照顧他,大家都知道,照顧一個癡呆病人,那可不是一般的辛苦。
他的智力水平褪化得如同三歲兒童,不認得路,走丟這是常有的事情,吃飯用手抓,有時稍不留神,大便有可能都會被他塞進嘴巴里,徐家老婆這幾年被他折磨得身心俱疲。
老爺子出了車禍后,她心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:自己終于解脫了。
人心有時就是這么叵測,有人曾說過,這世界上,最不能直視的就是太陽和人心。
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善良的活著,善良的活著很多時候是需要付出慘重的代價的。
徐國強又是標準的大男子主義,平時不能體恤老婆的辛苦也就罷了,自己的老爹他也從來不管不顧,回家之后,不是喝酒就是睡覺。
日子過得也是捉襟見肘,家里還有個兒子,眼瞅著到了娶媳婦的年紀了,可是沒有一個姑娘愿意嫁到他家里。
一個癡呆爺爺,一個游手好閑的老爹,哪家姑娘也不傻,眼瞅著嫁進來沒有好日子過,誰還愿意來趟這渾水。
徐國強倒是不著急,但他老婆急呀!尤其是看到左鄰右舍差不多大的孩子都領著媳婦了,只有自己家兒子還是孤家寡人時,那心里就特別不是滋味。
自從徐老爺子出事后,這幾天,她輾轉反側,夜不能寐,左右思量,終于想到了一條妙計。
這天晚上,她把徐國強叫了回來,特地給他炒了幾個小菜,燙了一壺好酒。
“今兒個是什么好日子?”徐國強咂摸著嘴巴問她。
“不是什么好日子,只是看你這幾天天天往醫院跑,很辛苦,犒賞你的。”
“不錯,不錯!”
看徐國強喝得差不多了,徐家老婆開口了,“老徐,我有事要跟你商量。”
“你說。”徐國強往嘴巴里扔了一顆花生米,嘴巴里還不忘哼著小曲。
“你看,我們家大娃年紀也不小了,到了該娶媳婦的時候了,但你看我們家這情況,哪家姑娘愿意嫁進來呢!”
“唉!”徐國強跟著嘆了口氣,這確實是實情。
“老徐,這兩天我思來想去,想了一個好主意。你看老爺子已經在醫院住了這么久了,八成是不能醒了。”
“你別胡說。”徐國強輕斥道。
“你也別不高興,我說得是實話。電視上不是經常演嗎?腦子受了傷的人,就變成了植物人,一輩子躺在床上,一動不動,跟死人一樣。”
“你這瘋婆子瞎說什么鬼話。”畢竟是自己的親爹,徐國強聽到這些話,還是覺得刺耳。
“你不信算了,我問你,如果真是這樣,你打算怎么辦?”
“我能怎么辦?讓那姓李的伺候唄,畢竟人是他撞的,他就得負責。”
說句實話,徐老爺子被撞后,他除了一開始有些難過外,現在的他,反而覺得這樣好像也不錯,老爺子住在醫院里,有專門的醫生護士照顧著,錢又不用他花,那姓李的全包了。
他只不過偶爾去醫院看上那么一眼罷了!
以前,因為老爺子,家里天天雞飛狗跳的,每次回來,老婆都不停地跟他抱怨,說老爺子又闖了什么禍,不是拉在褲子里就是尿在褲子里了,要不就是把家里糧食撒了,籠子里的小雞都被他放走了……反正是沒有一天安生過。
現在倒好,家里也清靜了,這不回來,老婆還給他炒幾個小菜,讓他喝上一盅酒,事情好像也沒有那么壞!
徐家老婆看到他的表情,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,兩人畢竟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,對彼此還是了解的。
徐家老婆接著說道:“老爺子住在醫院里,不知道到底會住到什么時候,花錢可是個無底洞,那姓李的有那么多錢拿?”
“沒有的拿也得拿,他不拿誰拿。”
“都是些莊戶人,幾萬幾十萬的,誰又能拿得出來?”
“這就不用你操心了,那姓李的自己想辦法。”
“老徐,我想了一下,你跟那姓李的商議商議,不如這樣……”
聽老婆說完,徐國強瞪大了眼睛,“你這瘋婆子,是不是想錢想瘋了,拿老爺子的命開玩笑。”
“你嚷嚷什么,我這還不是為了你兒子,再說你爹年紀已經那么大了,本身就有病,少活一天多活一天的,又能怎樣?”
“那也不行,我可不干這喪盡天良的事情,會遭天譴的。”
“我呸,老爺子好好的時候,也沒見你多孝順,整天不管不顧的。我這么做是為了誰?還不是為了你們徐家,你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們徐家的香火斷了,你也不想想,就我們家這種狀況,誰愿意嫁進來,兒子娶不上媳婦,你也不怕人家笑話。”
被老婆一頓嗆,徐國強耷拉著腦袋不吭聲了,端起酒杯一杯一杯地喝了起來。
徐家老婆看他不說話,又接著說道:“我們這么做也是為了姓李的好,誰掙錢也不容易,你跟他商量商量,他肯定同意,老爺子接回來,我向你保證,一定好吃好喝地伺候他。”
“你再好好想想,這事對誰都好。”
徐國強把酒杯里的酒一飲而盡,擦了擦嘴巴,“你先閉嘴,容我想想。”
聽到徐國強這么說,就知道他的內心已經松動了,徐家老婆喜滋滋地喂豬去了。
徐國強整整一夜沒睡,躺在炕上輾轉反側,雖然老婆說得冠冕堂皇,可他心里明白,他們這是把老爺子往死路上逼呀!
雖然他說不上有多孝順,但這畢竟是他親爹,是生他養他的親爹,他再怎么不是人,拿自己爹的性命賭博,這讓他的心里還是難以接受。
他大睜著眼睛,翻來覆去,清冷的月光照進屋子里,屋子里黑黢黢的,墻還是水泥墻,有錢人家的墻早就刷上了白石灰,可他家缺那份錢,這顯得整個屋子有些陰暗,也難怪沒有姑娘看得上了。
兒子在鎮上的一個小廠子里打工,今天恰巧回來了,正在東屋里睡覺。
徐國強睡不著,干脆踢踏著鞋子下了炕,輕聲輕腳地進了東屋,坐在兒子的床前,點上了一根煙。
兒子已經二十四歲了,這在農村,確實屬于大齡青年。
如果是別家的青年,這時候正是媒婆踏破門的時候,可他家一個媒婆也沒找來過。他老婆拖人給介紹過幾個姑娘,人家一聽他家這情況,就沒了下文。
徐國強就這一個孩子,兒子娶不上媳婦,他這當爹的臉也不知該往哪兒擱!最近一段時間,每逢有人問他:“老徐呀!你家兒子娶媳婦了嗎?”
每逢這時,他就覺得好像有人正在扇他的臉,他恨不得地上有個地縫可以鉆進去。
農村人的日子簡單,娶妻生子,兒子再娶妻生子,這輩子的任務也就算是完成了。
徐國強大口吸了一口煙,然后把煙蒂狠狠地扔了出去。咬了咬牙,他在心中暗暗做了決定,他不光是一個兒子,他還是一個父親,他相信他的父親會理解他的。
早上,徐國強早早地趕到了縣醫院,這幾天李建軍衣不解帶地守在這兒,他也樂得清閑,只不過是閑的時候過來轉一圈了事。
所以大清早見到他,李建軍有些意外,問他:“徐哥,你怎么這么早就來了?”
徐國強從口袋里掏出一根煙遞給他,“兄弟,陪我出去抽根煙,老哥有話要對你說。”
李建軍接過來,狐疑地跟在他身后,兩人一前一后去了醫院后面的小亭子里。
徐國強先坐下來,拍拍身邊的位置,“兄弟,你也坐。”
李建軍挨著他坐下來,掏出打火機先幫徐國強點上煙,然后自己又點上,吸了一口,“哥,你想說什么?”
徐國強沒說話,只是一口一口地吸著煙,眼看小半支煙沒有了,他清了清嗓子,開口問道:“兄弟,我爹花了多少錢了?”
“哥,快十萬了。”
“十萬,不少了!”說完,他扭頭看了李建軍一眼,“這錢大部分都是借的吧?”
李建軍點點頭,以為他擔心錢的問題,遂說道,“哥,錢的事你不用擔心,我會想辦法的,只要能把老爺子治好了,花多少錢我都愿意。”
徐國強沒說話,又吸了幾口煙,看到李建軍的態度,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更顯艱難。
煙蒂燒著了他的手,像被蜜蜂蟄了一下,他把煙蒂彈了出去,他想到自己的兒子,兒子是個老實孩子,雖然嘴上不說,心里一定是埋怨他的吧!
他搓了一把臉,狠了狠心,“兄弟,昨晚我跟你嫂子商量了一下,我們想……想把老爺子接回去!”
“啊?哥,不行的,醫生說老爺子病情還不穩定,不能出院。”
“兄弟,老爺子年紀大了,這病怕是不能好了。再在醫院里住下去,會把你拖跨的。兄弟,說句不中聽的話,你這輩子掙的錢有可能都得搭進去,最近呀,我也想通了,這事呀!也不能完全怪你,老爺子本來就有病,神志不清,你也倒霉,單單就遇上了。”
“哥!”聽到他這番話,李建軍握住他的手,眼泡發紅,“哥,你能這么說,真是太謝謝你了!”
李建軍最近一直活在自責愧疚之中,忽然聽到徐國強這番話,他感動得無以復加,這件事像一座大山壓在他頭上,壓得他喘不過氣來,現在有人對他說,這并不完全是他的錯,他心上的那塊巨石好像是被人挪了挪位置,這令他稍稍松了口氣。
“哥,我一定會把老爺子治好的,等他病情穩定一些,我就帶他去大醫院。”李建軍承諾道。
徐國強又搓了一把臉,“兄弟,我……我不是這個意思,你也算是仁至義盡了。”說到這兒,他又搓了一把臉,吸了吸鼻子,“我的意思是,我們把他接回去,也不用你照顧,你……你一次性補給我們十萬塊錢,你知道,這也是為你好,要是他繼續住在這兒,花得可就不止是十萬了。”
徐國強發現,有些話說出來好像也不是那么難,他又補充道:“我們這也是為你著想,大家都是莊戶人,生活都不容易。”
“呃?”李建軍一時腦子沒有反應過來,“可是……可是,醫生說他不能出院。”
“這你就不用管了。”
徐國強瞅了他一眼,這人怎么這么死腦筋,“你好好想想,這是為你好,如果你不放心,我可以給你寫個字據,只要你把錢拿上,以后不管老爺子怎樣,保證不再找你。“
“兄弟,說句實在話,我們也不想把老爺子接回去,這可都是為了你呀!你也是有老婆孩子的人,你忍心他們跟著你受一輩子的苦!”
李建軍盯著他不停一張一合地嘴,只覺得腦袋一團亂,“哥,你……你先容我……容我想想。”
“好,你想好了告訴我,我等你消息,兄弟,你可不能犯糊涂呀!”
那天,李建軍一個人在涼亭里坐了很久。
蘇嘉言晚上來看他,他正蹲在走廊里啃煎餅,為了節約生活費,王小妮拖人給他送來了一包煎餅,他連咸菜都沒舍得買,每日三餐就著涼白開吃煎餅。
蘇嘉言走到他身邊跟著蹲下來,“老人怎么樣?”
“醫生說情況在不斷好轉。”
“什么時候能醒過來。”
“我問過醫生好幾次了,醫生說這個誰也說不準。”
蘇嘉言從他手里拿過煎餅,“別吃這個了,我帶你出去吃點好吃的。”
“我不想去,不守在這兒,我這心里不踏實。”
“有醫生在呢!出去一會馬上回來,沒事的。”
其實徐老爺子住在重癥臨護室里,李建軍根本見不到他的人,每天只有下午半小時的探視時間。
其余時間都是醫生和護士在照看著,但他不敢離開這兒,只有守在這兒,他感覺自己那顆心才是安頓的。
秋意深說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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