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，初夏一個人去了濱海的城區殯儀館。

梁秋雅要上班，沒辦法陪她。而且殯儀館那種地方，一般人也不愿意去。

韋爺爺是個退休老教師，桃李滿天下，所以來了很多學生。

初夏穿著黑色的衣服，將頭發全部披散下來，低著頭混在這些人當中。她只想安靜地來送送爺爺，而不想橫生枝節。

可是聽著那沉重的哀樂，想到爺爺對自己的好，初夏就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。

靠近水晶棺時，初夏的眼淚掉得越來越多，鼻子也越來越不通暢，變重的呼吸聲在人群里太突兀了。

初夏趕緊用手捂住口鼻，努力地深呼吸。

然而，已經有人注意到她了。

“你這個賤人！你來這里干什么！”

隨著一聲獅吼，一個兇神惡煞的女人沖了過來，一把將初夏從人群里揪了出來。

初夏一下子成了所有視線的焦點，無處遁形。

“是你把韋爺爺給害了，你還有什么資格來這里？你馬上滾！否則別怪我不客氣！”

初夏被她推得踉蹌了一下。站穩之后，她驚慌地瞪向對面的女人。

“林憶文，你別太過分。有沒有資格，不是你說了算的。我只是想來送一下韋爺爺，你一定要鬧得這么難看嗎？”

“她說了不算，我說了算嗎？”蘇悅撥開林憶文，抬手就給了初夏一記耳光?！八銌?，嗯？”

初夏被打得身體踉蹌，耳鳴得厲害，卻仍想拉住蘇悅的衣袖。

“媽，我——”

“你別這么叫我，我承受不起！”

“阿姨！”

一聲阿姨，讓初夏想起當初蘇悅讓她改口喊出那一聲“媽”時的情形，心里更是酸澀。

蘇悅不客氣地一把拍掉她的手，又狠狠地推了她一把。

“你們愣著干什么？把這個不要臉的女人給我趕出去！”

“阿姨，我——”

初夏的聲音戛然而止，因為韋正雄正黑著一張臉朝著她氣沖沖地走過來。

“正雄！啊——”

韋正雄二話不說，一把捏住初夏的手腕，生生地將她拖出了靈堂。松手的時候，他順勢推了一下。

初夏被他推得跌倒在地上。

“你已經害死了爺爺，難道還想把他的葬禮也攪和了嗎？初夏，爺爺到底哪里對不起你，你要這樣對他？”

韋正雄吼得額上的青筋都突了起來。

“不是的！”初夏手腳并用地爬起來，伸手抓住韋正雄的衣袖，卻被他抬手拂開?！罢?，我只是想送一送爺爺，絕對沒有來搗亂的意思！”

韋正雄瞪著她，冷笑：“初夏，你是害死爺爺的兇手！換了是你，你還愿意殺害自己的兇手來送自己一程嗎？”

聞言，初夏踉蹌后退了一步，不敢置信地看著他。

“爺爺對你不算差，如果你有一點念他的好，就馬上離開這里。任何人都有資格來拜祭他，唯獨你沒有，懂嗎？”

“正雄！”初夏再次撲上去，抓住了他的手臂?！拔覀冊谝黄鹚哪辏沂鞘裁慈?，難道你還不清楚嗎？還是，你寧愿相信一張來路不明的紙，也不愿意相信你相處了四年的人？。”

“夠了！初夏，你有什么資格質問我？昨天，我已經給過你機會了?？赡闶窃趺幢憩F的？你啞口無言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！你覺得我應該怎么理解你的表現？那只有一種解釋，就是真相在你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被戳破了，所以你心虛！”

“我——”

“別做出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，它只會讓我覺得惡心！”

韋正雄轉身頭也不回地進去了，連背影都透著絕情。

初夏怔怔地在那站了好一會兒，終于慢慢地邁開沉重凌亂的步子，離開了殯儀館。

殯儀館這地方沒有公交地鐵，也不好打出租車。

初夏就失魂落魄地沿著馬路邊往前走。

不知道什么時候，天空下起了雨，而且越來也越大。

初夏很快就被淋成了落湯雞，但她也感覺不到冷，只是機械地邁著步子。她空白的腦子里只有一個問號——為什么到現在還不能放過我？

因為那場噩夢，我失去了最親的人，我的命運也因此而改寫了！到底還想怎么樣？

黑色的車子飛馳而來，在靠近初夏身邊的時候逐漸慢了下來，然后停在了初夏的身側。

初夏愣了一下，側過頭去，呆呆地看著車門搖下。進入視線的男性臉龐雖然仍陌生，但昨天剛剛見過。

“你……”

“上車再說吧?！?/p>

初夏呆呆地看著他，像是沒明白他的意思。

吳有悔推門下車，捏住她衣袖上的布料，將她拉到后座塞了進去。然后翻出一條全新的毛巾，放到她膝蓋上?！安烈徊涟?。”

直到車子走了一段距離，初夏才慢慢地緩過來。她動了動嘴唇，囁嚅著道了一聲謝謝，抓著毛巾心不在焉地擦著自己的頭發。

隨著車子慢慢地往市區靠近，路邊出現了商鋪。

吳有悔將車子靠邊停下，在一家奶茶店買了一杯熱飲。

“喝點熱的，小心感冒。”

看著送到面前的熱飲，初夏受寵若驚地抬起頭，鼻子有點酸。

“謝謝?！?/p>

吳有悔點點頭，坐回駕駛座。

初夏抱著杯子小口小口地喝著香濃的奶茶，身體隨著胃部一點一點地暖和起來。她呆呆地看著把著方向盤的那只大手，腦子也跟著慢慢地運作起來。

是她想多了嗎？他們明明是萍水相逢，這個男人為什么對她這么好？他們以前是不是有過什么交集，只是她記不起來了？又或者，他是一個大好人，對誰都這樣熱心？

不！初夏直接否定了后面的那個猜測。

這個男人有種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居高臨下和冷冽，絕對不是一個爛好人。事實上，他應該很不好相處才是。

“你住哪里？”

“?。坎挥媚敲绰闊┝耍阏覀€公交站將我放下來就行了。”

“你說一下地方，也許順路?！?/p>

初夏就把地址報給他。

“我要去天成大廈。”

天成大廈就在初夏住的城中村附近，是那里的地標性建筑，一般人都知道。

既然是順路，初夏沒了拒絕的理由，只能繼續乖乖地坐著。只是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，怎么會這么巧呢？這人不會對她有什么企圖吧？

初夏咽了一口唾沫，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。這也是那場噩夢給她留下的后遺癥——不喜歡跟男人接觸，尤其是陌生人。

韋正雄耐心地追求了她很長時間，她才慢慢地鼓起勇氣接受他。本以為兩個人終于修成正果，從此可以幸福，沒想到噩夢并不肯放過她。

她到底還要為那場噩夢付出多少代價？

初夏越想越心酸，眼淚無聲地滑落。怕被吳有悔發現，她緊緊地咬著嘴唇，努力不發出聲音的同時，逼著自己冷靜下來。

吳有悔鋒利的視線掃過后視鏡，將后座的情況盡收眼底。他握著方向盤的手突然加了力道，骨節聳起。(112)